从边缘社会到人性深渊,今村昌平用粗粝而诚实的镜头,为日本电影开辟了一条向下探寻的路径。他的作品拒绝美化,也不回避丑陋,始终将镜头对准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在底层生存的泥泞中,捕捉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
从松竹出走的叛逆者
今村昌平在松竹公司担任小津安二郎助理期间,就表现出对师傅那种克制美学的抗拒。1954年转投日活后,他彻底抛弃了日本电影传统中的”物哀”美学,转而用近乎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式,深入社会最底层。他的摄影机从不居高临下,而是蹲下身来,与妓女、小偷、走私犯平视对话。这种创作姿态在1960年代的《日本昆虫记》中已初露锋芒,到1980年代的《楢山节考》达到巅峰——他用残酷的仪式感,讲述生存的本质。
今村的影像语言充满野性:手持摄影的晃动、略显混乱的构图、对身体欲望的直白呈现,这些元素构成了他独特的”下半身美学”。他曾说:”我对人性中动物性的部分更感兴趣。”这种兴趣贯穿他整个创作生涯,让他的作品始终保持着某种不被驯服的张力。
代表作品
#### 《日本昆虫记》(にっぽん昆虫記 · 1963)
一个女人在战后的废墟中,像昆虫般顽强地生存下来,用肉体换取生活资料,养大儿子。
今村用近乎纪录片的冷静,追踪这个女性二十年的生命轨迹。没有道德批判,也没有廉价同情,只有对生存本能的凝视。粗粝的黑白影像和琐碎的日常细节,构成了一部战后日本庶民生存史。推荐给想了解日本社会真实肌理的观众。
#### 《楢山节考》(楢山節考 · 1983)
深山村落中,老人到了七十岁就要被儿子背到山上等死,这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这部戛纳金棕榈作品将民俗残酷性与人性尊严奇妙地融合。今村用浓烈的色彩和近景特写,将弃老仪式拍得既触目惊心又庄严肃穆。老母亲为了不给家族添负担,主动敲掉自己的牙齿,这种生存伦理超越了道德判断,直抵人类面对死亡时的终极选择。这是理解今村昌平世界观的核心作品。
#### 《鳗鱼》(うなぎ · 1997)

杀妻入狱的男人出狱后,在河边开理发店,与一条鳗鱼为伴,重新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今村晚期作品中少见的温和之作,但依然保持着对人性幽暗面的关注。鳗鱼成为沉默的倾听者,见证一个男人艰难的救赎过程。影片节奏缓慢,充满日常生活的质感,在平淡中流露出对边缘人的悲悯。适合喜欢侯孝贤、是枝裕和风格的观众。
#### 《诸神的欲望》(神々の深き欲望 · 1968)
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现代文明与原始信仰发生激烈碰撞,乱伦、谋杀、仪式交织成混沌的生存图景。
这部三小时史诗是今村最具野心的人类学实验。他将摄制组带到冲绳偏远岛屿,用接近原始部落的方式,呈现文明冲突的血腥现场。粗暴的性、暴力的死亡、神秘的仪式,在手持摄影的晃动中构成令人不安的奇观。这是今村”下半身美学”的极致展现。
#### 《赤贫物语》(にあんちゃん · 1959)
九州煤矿的贫困家庭,父亲酗酒,母亲早逝,长子辍学撑起全家,用日记记录苦难日常。
今村早期现实主义力作,改编自真实日记。他用朴素的黑白影像,记录了经济高速增长期被遗忘的底层。没有煽情的配乐,没有戏剧化的冲突,只有日复一日的贫困和孩子眼中倔强的光。这是认识今村昌平创作起点的重要作品。
向下凝视的勇气
今村昌平的电影不提供廉价的救赎,也拒绝轻易的答案。他用粗粝的影像和冷静的目光,为那些被主流叙事排斥在外的生命留下证词。对于厌倦了精致影像和安全主题的观众,今村的作品提供了另一种可能——直视人性深渊,却依然能在泥泞中发现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