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黑兰以北的公路上,一辆汽车蜿蜒前行,镜头始终保持距离。这是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电影中常见的画面——克制、凝视、富有诗意。这位伊朗导演用最简单的影像语言,触及了人类处境中最深刻的部分。
诗人导演的影像哲学
基亚罗斯塔米的创作始于伊斯兰革命前夕的德黑兰儿童与青少年智育中心,那些为儿童拍摄的短片已经显露出他对真实与虚构边界的探索。他的镜头总是保持某种距离感,既非冷漠的旁观,也非煽情的介入,而是给予观众思考的空间。
在他的电影世界里,公路、汽车、之字形山路构成了独特的视觉符号。这些元素不仅是叙事的载体,更是对人生旅程的隐喻。他擅长在看似简单的故事框架中,编织出关于真实、死亡、爱与责任的哲学思考。伊朗的文化土壤与政治限制,反而催生出他那种含蓄、迂回却直抵人心的表达方式。
基亚罗斯塔米对非职业演员的使用、对纪录与虚构界限的模糊处理,让他的作品始终游走在真实与表演之间。这种创作方法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他理解电影本质的方式——影像本身就是一种介于真实与想象之间的存在。
代表作品
####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Khane-ye doust kodjast · 1987)
一个男孩为了归还同学的作业本,在两个村庄之间奔波寻找。故事简单到近乎素描,却在孩子的执着中展现出道德责任的重量。
基亚罗斯塔米用固定长镜头捕捉伊朗乡村的地貌,之字形的山路成为影片的视觉主题。孩子在成人世界的规则与自己内心召唤之间的挣扎,被处理得克制而动人。影片没有戏剧化的冲突,却让观众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体会到某种存在主义式的焦虑与坚持。
推荐理由:用最朴素的方式讲述关于责任与善意的故事。
#### 《特写》(Nema-ye Nazdik · 1990)
一个失业者冒充导演穆赫辛·马赫马尔巴夫,被一家人识破后送上法庭。基亚罗斯塔米让真实案件的当事人扮演自己,将纪录与虚构彻底融合。
这部作品探讨了身份、欺骗与电影本质的关系。冒充者对电影的热爱是真实的,受骗者的善意也是真实的,而法庭审判的过程本身又成为一场关于真实性的表演。基亚罗斯塔米用这种元电影的方式,质疑了我们对真实的定义,也揭示了电影作为媒介的复杂性。
推荐理由:关于真实与虚构最迷人的思辨之作。
#### 《生生长流》(Zendegi va digar hich · 1992)

地震后,导演驱车前往震区寻找曾在《何处是我朋友的家》中出演的孩子。影片将真实的地震灾难、虚构的寻找过程和导演本人的焦虑编织在一起。
公路再次成为核心意象,汽车在废墟与幸存者之间穿行。基亚罗斯塔米用这种方式追问:在灾难面前,电影意味着什么?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什么?影片结尾处那个在废墟中架起天线看电视转播婚礼的家庭,既是对生命力的赞美,也是对人类荒诞处境的凝视。
推荐理由:灾难、艺术与生命意志的深刻对话。
#### 《橄榄树下的情人》(Zire darakhatan zeyton · 1994)
拍摄现场,男主角向女主角求爱,但她始终沉默。基亚罗斯塔米将拍摄《生生长流》的幕后故事虚构化,构成”震灾三部曲”的终章。
这部作品把现实层级推向更复杂的维度——我们看到的是电影拍摄现场,还是关于拍摄的另一部电影?男主角的执着求爱贯穿始终,女孩的沉默既是社会阶层的障碍,也成为影片最具张力的留白。最后那个长达五分钟的远景长镜头,将两人的对话完全交给观众想象。
推荐理由:用电影语言探讨爱情、阶级与表达的可能性。
#### 《樱桃的滋味》(Ta’m e guilass · 1997)
一个中年男子驾车寻找愿意埋葬他的人。影片几乎全部由车内对话构成,镜头在司机与乘客之间反复切换。
基亚罗斯塔米用这种极简的叙事结构,探讨自杀、生命意义和人际连接。每一个乘客——士兵、神学院学生、博物馆标本师——都代表不同的生命态度。影片从不煽情,也不说教,只是让人物在对话中展现各自的信念。结尾处突然出现的摄制组画面,再次提醒观众这是一部电影,是关于生死的一次影像思考。
推荐理由:用克制的影像面对生与死的终极命题。
为何走近基亚罗斯塔米
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需要耐心,他拒绝提供简单的答案,也不迎合观众对戏剧性的期待。但正是这种克制与留白,让他的作品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对于愿意在影像中静下来思考的观众,对于想要理解电影作为艺术形式之深度可能性的人,基亚罗斯塔米的世界值得反复进入。他的电影提醒我们:最简单的画面里,藏着最复杂的人性。